作者:orchid326
2021/05/06发表于: sis001
是否首发:否
字数:15,009 字
(本文主打母子、后宫、无绿)
第四章
小镇在山脚下,三面环山,沿着山脊的走向有一条河穿过,河流的分支连到
了远处的一湾湖泊。湖光山色交相生辉,路上不时能看见三两南来北往的游客。
大山脚下,夕阳落的很快,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时候,我隐隐开始为晚上的
落脚处发愁。睡过荒郊野岭和营帐,也睡过大别墅和酒店,习惯了随处为家,却
为此处担忧起来。我的根在这里,却完全是新的情况,人生地不熟又无朋友依靠,
有些事情不是想想那么简单的。
许是看出我的忧虑,杜宝来却说是要带我到一个好地方。于是沿着镇子的深
处来到了后山的方向,我以为他会带我到他家里,没想抬头看到的却是一间破败
的大院子。
杜宝来走在前面领着我,在一块残存的门板后,他摸出了一个藏起来的油灯,
接着划了跟火柴点亮举到身前,「大哥,晚上要委屈你了。」
看来这就是他说的好地方了。借着泛黄的火光,院子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残破的房子早已面目全非,一看就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一口古井已经被黄土填
上,旁边的大树只剩下枯朽的老根,平坦的院子里更是长满了一地蒲草。
横七竖八的门板和窗户,被雨水冲刷的只留燃烧后的痕迹,通向正门的石板
上也满是青苔和茅草。古朴的晚清院落格局,这以前可能是个大户人家,或者是
某个书香门第,不过看到眼前的样子,这个老宅被毁恐怕得有十年以上了。
城春草木深,可奇怪的是我总感觉这个院子的格局有些熟悉,但实在又想不
出个所以然来。
时值冬季,茅草已经干枯,刚好可以用来躺在上面。杜宝来将油灯挂在断墙
上,从角落里又掏出了一条破被子,从熟悉的动作来看,他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
躺下了身体,满天的繁星,耳边不时还有南归的大雁声,离睡觉还早,我就
和杜宝来聊起天来。
从聊天的过程中,我才知道,原来他以前还有一个生病的妹妹,他母亲死的
早,为了给他妹妹看病,家里连田地和屋子也卖掉了,可惜还是没能挽回他妹妹
的命,直到最后他父亲心力交瘁劳累成疾也走了。
我对他的遭遇并没有多少兴趣,如果你对中国有更多了解,应当知道水深火
热之中的人们何止千百万。来的路上注意到这后面不远处就有一座华山的峰头,
于是我装作好奇的提到了后山。
从他口里得知,后山原来是药材交易的地方。得益于华山独特的地理气候环
境,小镇一度盛产各种中药材,不过昔日的市场早就毁弃不用了,如今那里变成
了乱葬岗......我还有很多想了解的,但杜宝来支支吾吾似乎不愿意提这些以前
的事情,想着暂且还是不要多事为好,我也没继续问下去。
又过了一会,远处的山上传来了敲钟声,清脆的声音像是半山腰上传来的,
虽然好奇不过偌大的山上有寺庙也不足为奇。夜渐渐深了,杜宝来已经侧躺了过
去,习惯了垫枕头睡觉,我便找了块板子想垫在脑袋下,没想刚拿在手里却被起
身的杜宝来制止了。
他夺过了板子,小心的拂了拂上面的灰尘,透过微弱的油灯,隐约看到上面
像是还刻着字,不过还没看清就被他放到了墙角的空地上,接着他走过去吹灭了
油灯。
这地方对他也许有什么不同之处,客随主便,我们没有再说话,我脱了外衣
垫在了头下也侧躺了过去。
天还未亮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前路对我来说,一切还是个谜,我暂且还不
想与人有过多的交集,而且就目前来看,杜宝来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口袋里
还剩最后几个大洋,这小子看样子也没什么坏心眼,于是我全都掏出来丢在了他
跟前,然后小声的穿上衣服,抬脚走了出去。
东方的晨曦已经破晓,走出了一段路,我又回头望了望,青砖灰瓦红大门,
残破的老宅在视线里仿佛又恢复了原状,我摇了摇头,转身快步离开......
随着白天的到来,镇上开启了新的一天。卖菜的农夫挑着担子在街道两边叫
卖,路边的饭馆已经摆好了桌子凳子营业,劳作上班的人们则提着包穿梭在街巷。
要饭的老头挨个门店讨要一口饭吃,年轻的小伙子牵着水牛早早下地干活。
「让一下,让一下……」随着一声急促的撕喊,几个身披长枪的人骑着马从
路中央上疾驰而过,那没来得及避让的中年男人,小推车一歪活鱼随之洒落一地。
「卖孩子了,多乖巧的孩子啊……」妇女为了生计,不得不把几个四五岁大
的儿女栓在一块,那着急的声音,渴望着有人能上前买走。而不远处的大门前,
坐在轿子里的小男孩背着书包准备去学校,他手里拿着一块肉饼吃着,面无表情
的掀开了窗帘,对眼前似乎已经熟视无睹。在他的对面,一位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在大声哭泣。
两边的阁楼上,起床的妇女和姑娘们推开了窗户,她们梳理着头发看着路上
的一切,偶尔对走过的熟人露出一抹微笑。
街上的景象如幻灯片一样播放,如此小镇却也如此精彩,要素过多,我走在
马路上已经忘了要干什么,直到几只鸭子呱呱从身边走过......
镇子的东边有一片开阔地,那里建了一所私立学校,学校规模不大,小学到
初中却是齐全的,乡下能开得起学校,看来这建校的并不是一般人。当然能上得
起学的,尤其能够进入中学的学生,一般家庭也要相对宽裕才行,在城里大部分
的父母则是工商业或者知识分子家庭,穷人是万读不了书的,在农村情况可能会
更糟糕。
镇子的西边开的有银号钱庄和当铺。钱庄规模较大者称银号,小者称钱庄,
多为两种名称并存。主要从事银钱兑换,进而经营放款业务,有的还发行钱票、
银票。只是在共和革命后,沿海的大城市里,其地位渐被银行所取代,没想到在
这镇上还保留着这一套体系。
街上的饭馆和客店就更多了,招牌和横幅随处可见。考察了一遍风雷镇,商
铺贸易往来较多,四面八方的来往人员也不少,可惜的是整个集市上就只得一家
中医馆子,对于以盛产药材闻名的地方,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可能是有某种天赋在身,十七八岁时我就已经读过了许多中医药著作,不说
精通但也游刃有余,加之大城市里的成长条件,让我对西医的理论和方法也有所
领悟。要想了解这个地方就得融入这个群体,于是想干便干,从银号里兑了钱,
又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我便在镇上开了一家中西医结合的小诊所。
1929年南京政府取缔中医的政策遭到强烈抵制和反对,只得收回成命,但是
提出了一点,就是必须对中医师的资质进行考核,用城里流行的话说,必须持证
上岗,但在边远的乡镇地带,南京的政策还管不到这里,所以我的到来,并没有
引起什么麻烦。
在中国最不缺的恐怕就是中医了,但无论是就诊的人数,还是医生的生活状
态,中医和中医之间是大相径庭的。有的混不上饭吃只能到药店坐堂,或者自己
开个小诊所,仅能维持生活。但如果医者打出了名头和口碑,那家里却是可以做
到门庭若市,而且诊金也可以收的很贵,在天津或者北平,这样的医生看一次病
诊金一般是一块银元。
一般穷苦人家一块银元可能用十天半个月,这费用就相当高了。不过多数情
况下不太知名的中医费用就远到不了这么高。另外说到药材,除了达官贵人用贵
重药材,一般都是比较便宜的。有时候胡同里穷苦人家的小孩生病了,也不去看
什么医生,自己买点药吃吃也就好了。
说到西医,在城里有很多私人开业的医生,当然一般都是留洋为主的青年,
更好的当然是有条件去医院,偏远的乡镇至是没这个条件,况且他们也不懂什么
是西医。
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人过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很难让人相信医术的水
平,更别提那些听都没听过的温度计、听诊器了。不过时间长了,还是会有人上
门,毕竟这镇上本来就没有几个能看病的大夫。
来到此地并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但凡是有病在身的人来者不拒,价格也公道,
有钱多给没钱少给,能用简单的药去医治也不会玩套路。但钱是肯定会收的,我
没有圣母的心,还不想引起人的格外注意。如果碰到行动不便的人,当然也愿意
外出上门。
于是乎,渐渐来看病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小姑娘,有了小毛
病似乎更愿意让我问诊。这可能因为我对她们而言是陌生人吧,女人妇科病那些
事情,着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其中也救过一些要过鬼门关的人。农村人喜欢偏方,诸如葱姜蒜泡水洗屁
股可以治痔疮,刺脚趾急救中风十指尖放血即可痊愈,以毒攻毒拿蛇咬人,喝尿
长生,淘米治疗烫伤,捂被子治感冒等等。说到底他们还是愚昧无知,另一个原
因是太穷了没钱治病。
隔壁是一家裁缝铺子,做工以旗袍和中山装为主,时值隆冬,已经有人开始
赶制春装了。再隔壁,是做豆腐的铺子,石磨磨出的白豆腐卖的还算不错......
得到了认可的同时,我也从他们那里了解了很多,和周围的人也开始有了一些交
流,渐渐的了解了本地的一些风土人情。
作为弘农人的发扬地,古时的杨素、杨修以及杨坚等名人都是本地人,所以
最开始有势力的是杨家,其他还有王家和何家。约在十几年前的时候,杨家最先
衰落,接着是王家和何家也相继式微。至于高家则是后来才得势的,除了高家,
镇上还有刘家和张家也是有钱有势……
这其中有一件事是比较特别的,两个月后的一天,我被高家的人请了过去。
待的时间长了,大抵也知道了,这高家大约是十多年前开始发家的,除了外面几
里路外的金矿,包括钱庄和当铺,以及沿路的食盐和茶叶贸易等等,都是他高家
的买卖和产业。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显赫的人家,居然没人能够说得清楚其来历,人们知道高
家有个老爷叫高华,但见过的人似乎并不多。地主老财通常是一个地方最有势力
的人,我早就想一探究竟了,可惜令我失望的是,我是被轿子抬过去的,并且窗
帘已经被封死。
虽然坐在里面没法和外面交流,但凭着感觉,也知晓我定是到了一个很大的
院子里。不想节外生枝,中途没有搞事情,很快轿子便在一处僻静处停了下来。
屏退了左右抬轿子的人,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简单的和我沟通了几句,接
着就让我下了轿子,直接迎我到了屋子里。
这里看起来是一件卧房,木制的门和窗户糊了窗花,旧式的房子很考究。里
头的人已经坐在了床上,但是上半身被拉了帘子遮住了,这人可能是有什么隐疾,
所以不想让人看到他的面貌。
进到屋里,那人关上了门,接着是良久的沉思后,才开口说明了意思,不过
却支支吾吾的说的很隐晦。我现在的身份是个郎中,便以医生的角度询问了几句,
于是男人才放下了芥蒂,掀开了床上人下身遮盖的衣服。
好家伙,床上看起来的人原来只是个道具,但是身体轮廓却刻画的却很清晰。
怪不得一直搞得这么神秘,没想是这么个不太能张扬出去的问题。
我还是很震惊的,道具是木制的,虽和人体结构多少有所出入,但已经能清
晰的看到木腿中央的部位只刁成了萎缩的一小块,隐隐只有豆粒那么大。这一看
就是小时候被什么撞击致残过,能留下一条命算是万幸了,更别提真实的人能留
下什么子嗣了。
很难想象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更别提还是在高家,不过这终归是别人
家的事情,我充其量也只是个看客罢了。男人出于考量没有说明这个人的具体年
龄和细节情况,不过就算说了好像也没啥用,扁鹊在世也无能为力吧。我说了情
况,治是治不了的,但开了一些药方,至少可以在天气寒冷时,能缓解一些后遗
症留下的不适。
请我来应当是抱着期待的,不过应该也是有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为难我。
走的时候还是坐轿子送出去,男人叮嘱我要忘记今天的事情,然后从账房取了十
块大洋给我,有钱人家还真是阔绰,相信在风雷镇这个数已经够普通人家小半年
的支出了。
「雨芳,你去把颖儿叫来,我有事问她。」
「是。」
轿子沿路回去,还没出院子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句妇人的声音。女人
声线婉转如黄莺出谷,让人深在浮世中,却有皓月当空,清风徐徐之感。高家有楼
宇大宅子,但深沉的却更像是一座古墓,从进来就有一种压抑感,也只有这妇人
的声音能让人生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感。
妇人的声音陌生却又似很熟悉,此去高家一无所获,但我却记住了那个声音
......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转眼已经到了1932年的春天。春节前的时候,曾去县
里给义父义母发过电报问候,之后有空的时候也去了几次山上。可如今已经开春
了,离我来的时候已经整整3个月了,医了很多人,也认识了一些人,可对于最
想知道的那件事还是一头雾水。
外出就诊的时候,曾试着询问过十几年前的镇子,可都没有什么收获。军阀
战争打了一场又一场,对人口的破坏性很大,老人留下的不多,新人又没有什么
记忆,就算知晓一二的人好像也不愿意去回想当年的事情,我只能叹息早知道就
应该留下杜宝来在身边了。
我对此毫无办法,一点线索也没有,一度还以为是义父他们弄错了,不过就
在着急之时,转机竟然出现了。
镇上一直有去县里来往做生意的人,我时常会拖他们从县里带报纸回来。呆
了三个月,外面的世界变化的也挺快,上个月底日军大举进攻上海,十九路军正
在坚强抵抗,本月初的时候,日军攻占了哈尔滨,东三省彻底沦陷,这会儿,小
日本正在准备成立伪满洲国......
上午去给汪家少爷看病,下午又治了一个胃不好的人,这会儿闲暇读报纸的
时候,许久不见的高小姐找上门来了。
「我听说喜欢看报纸的人都有文化和主张,你是城里来的?」大户人家的小
姐娇生惯养,连说话都带着一股戾气,她进来就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接着进
了屋里旁若无人的翻看起架子上的各式药品。
这小姐脾气大,不过这次没有带上家丁倒是令我意外了,报纸遮住了我的脸,
我不确定她是否知晓我就是第一次来的时候顶撞她的人,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来
看病的,我并没有答话。
「看报纸的医生,我问你话呢......」她转了一圈并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便
有些不耐烦的要夺我的报纸,不过还是被我手一抖没有抓住,但这下她也看到了
我的脸。她显得有些意外和吃惊,「怎么是你。」
「有病看病,没病还是回吧。」淡淡的应了一句,我头也不抬的继续看报纸。
她应该意识到我是有身手的人,没有再动手动脚,而是娇蛮的道,「哼,我
看你是外地来的,才不跟你计较,今天我是来看病的,你怎么能随便赶人走。」
「别人的病在身上,你的病在这里......」说着我还抬起手指了指脑袋。
「你敢说本小姐脑子有病?」高小姐很生气,不过好像也发现对我无可奈何,
转而气冲冲的道,「呵......我听人说你很会治病才找上门来的,你这样将病人
挡在门外可是有违医者仁心啊,或者还是说你医术不精,怕在我这砸了招牌....
..」
「那你倒是说你都有什么病?」
高小姐很漂亮,年龄不大也活脱脱的小美人一个,如果性子能收敛一点,就
更惹人怜爱了。不过这姑娘也不只是胡搅蛮缠,遇事也还是很会说话的么。她来
我这里已经有了一会,这引得街坊四邻远远的朝我这边观望,他们估计都知道高
小姐不是个容易伺候的主,这回可能都在想看我出丑吧。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生病?」这丫头朝着好事的人们就吼了一嗓子,那些
人也很知趣,纷纷的避退了去。
「有病的不是我。」她转过头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放低了很多。
不是她那就是另有其人,这下可犯难了,说实话我并不想得罪她,漂亮的女
人娇蛮一些无可厚非,况且她是高家的人,说不定以后用得着。但一想到上次被
轿子请去的经历,我就很不舒服,好歹我曾经也是在大帅府长大的人,难以忍受
那种待遇,赶忙开口道,「得,你不会是要我出诊吧,那我可不接这个病......」
「放心,不需要你上门。」随着交流的深入,高小姐语气也收敛了很多。
「那这病我怎么看?」这回轮到我好奇了。
「呐,都写在上面了。」她见把我难住了,便递给了我一张纸条过来。
原来纸上已经写上了症状,这家人还真够逗,似乎除了这姑娘,都不愿意被
人见。白纸黑字这姑娘写字还挺好看,我拿到跟前看了又看,还是看出了些许端
倪,虽然没见着本人,但也奇怪怎么会有人有这种毛病。
体温下降伴随四肢无力的情况,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问道,「生病的人是
个女的?」
「不要问,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了,也不许你和别人说......你只管开药就
成,我等着拿回去呢。」高小姐显得严肃,又很着急,看来这个人也许对她很重
要,才会这么有耐心的和我沟通。
我摇了摇头,打消了脑子里的某个片段。然后就在纸的背面,写上了那几位
药材,都是依稀想起来的方子,我也不确定管用不管用。
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女人会犯一些稀奇古怪的毛病也属正常,如果再碰
上女人每月来那个,可能还会产生宫寒。但就所见所闻来说,我好像也没听说过
别的女人有这毛病,古书上也没见过哪里有记载,我确实黔驴技穷了,只能认为
这也许与各人体质有关。
我写的太快了,高小姐拿起看了看,表情充满了怀疑,「这个管用吗?」
我想摇头说不一定但还是点了点头。如果非要去解释这种稀奇古怪的症状,
我在西医上倒是略知一二,一般情况下这种罕见病,常是与遗传有关,要么就是
某种过敏所致,再或者就是生育期间染上了什么......当下时值季节变化,我更
确定了我的想法。
她将信将疑的赶着回去,只是走的时候,我又在她耳边交代叮嘱了几句。
「如果你的方法没用,我会回来找你算账的……」于是她丢下了几个银元在
桌子上,快步离开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一时竟有些惆怅,这倒不是怕她真会回来找我麻烦,
而是萦绕我的另一件事情,就在我陷入沉思时,裁缝店的老板娘过来了。
「段先生,高小姐没有为难你嘛?」裁缝店的老板娘已经和我很熟了,高小
姐一走她便走了过来搭讪起来。估计在他们的眼里,高小姐要把我的小店弄到一
团糟才算是正常的,所以她才会这样说吧。
「小姑娘一个,就是顽皮了一点,有人约束管教的话,人品应当不会太坏吧。」
我只算客居此地,也不知该作何态度,只能实话实说。
「为富不仁矣......她可是镇上有名的小魔星,也只有段先生你这个外来人
会这样看她吧。」
底层人一直是被压迫的对象,哪个有钱人都是吸血鬼,这赵老板娘是镇上人,
他们对高家平时估计就有苦难言吧,所以她这么看,我只但笑不语,算是认同这
个观点。
「这高小姐身体怎了啊?怎么还跑来看大夫了。」
俗人的通病,都喜欢打听事情,不过我却不以为然的回道,「高小姐身体无
恙,她不是来看病的。」
「呵,不看病来找你干嘛啊,该不会这高小姐是看上你了吧,我们都可知道
她还没有对象呢……」
自认为我确实一表人才,但这个说的太远了,我忙尴尬的回道,「她可是高
家的小姐,我只是一个穷大夫,老板娘你说笑了。」
她见也打听不出个什么来,便转回了正题,开口道,「段先生,我过来是想
和你说,你定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我现在就给你拿过来。」
春天来了,半个月前订的西服和夹克,做的还很快,她拿了过来我试了一下,
款式尺寸尚可,虽比不上城里服装店里卖的,但做工还算精良。
西装和夹克在民国都是一种维新的象征,在中上层非常普及。政要、商人和
知识分子甚至上班族都会穿着。和传统的长褥卦相比,这种打扮,不仅时髦也很
实用。至于中山装,则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的最爱。
穿在身上总体还算满意,我便去屋里取了钱,老板娘接过数了数,最后像似
忠告一样才离开,「段先生,你是外面来的人,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了解,还是
少和高家沾上才不会吃亏......」
第五章
我并没有把老板娘的话放在心上,孑然一身,小时候没有死掉,战争中也没
有死掉,生死早已看淡,再说也只有我欺负别人,谁想让我不快活也没那么容易。
我回到了屋里,拿起报纸继续看了起来,没想一会儿外面却传出了一通喧嚣
声,接着就是几声清脆的枪响。可能是以前打枪打惯了,我对枪声太敏感了,听
声音像是镇子中心街道上传来的,我放下手中的报纸连忙走到了外面。
「别看了,是山上的土匪来了。」裁缝铺的老板娘也露出了头,不在意的对
我说道。
「土匪来了,那你还不关门躲起来?」早就听说山区土匪多,这土匪打劫,
人们不应该躲起来才是吗。
「不用啦,这伙土匪目标明确,劫富不劫贫,我这小本生意赚的那点钱,可
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老板娘倚在门框,双手抱在胸前,十足一副看热闹不嫌
事大的姿态。
呵,盗亦有道啊这是,那我倒是想看看这些土匪都是什么人了。
随着砰砰的几声枪响,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这子弹可不长眼睛,路上的三两
行人赶紧避让,推着小推车的大爷也及时躲进了车底下。
「让开,想活命的都赶紧给老子让开......」
几声叫喊声后,三四匹快马已经飞奔了过来,跑在最前面那个是个壮汉,粗
鄙的声音就是他喊得,马背上拴的包裹估计就是抢劫而来的财物。紧接着又来了
两匹,前面一匹坐着个年轻的男子,一手拿着长枪一手握着缰绳,样貌并没有细
看。而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后面那匹,上面坐着的居然是个女的。
只是那么看了一眼,心里就开始患嘀咕起来,这不起眼的乡下难道盛产美女?
这女土匪还是个漂亮角儿呢。精致雪白的脸蛋,乌黑绑起的头发,身材也是一流,
如果下了马估计也不会比我矮多少。
青春靓丽的身影,也只有高小姐可以和她相比。不过看模样,她比高小姐应
该大几岁,能和土匪混在一起,胆识当然更不用说了。
落在最后面的那匹马应该是负责殿后的,一阵马过的呼啸声后,约莫几十米
外,又是几匹快马追了过来。镇上呆了几个月,连我也熟悉了,看这穿着和打扮,
应当全是高家的打手。
被追的人时不时朝后面放一枪,那追的人也隔一会朝前面开枪,双方都是没
有训练过的人,打枪完全没什么准头可言。不过还是能区分出,高家的武器射程
要优于土匪,果然随着一声急促的惨叫声,落在最后面的那个倒霉蛋应声落马。
眼看着同伴倒地,那女土匪握住缰绳慢了一下,她转过脸的表情很不忍又很
无奈,就这停顿的当口,后面追赶的人又近了一些。稀疏的枪声一直没有停,这
么漂亮的女人要是一枪没了还真可惜呢,远远的看着,我真为她捏了一把汗。
不过女土匪也不是吃素的,她恶狠狠的咬了咬牙,紧接着撒了一地的铁蒺藜
出去。我还是小看她了,这人可是土匪啊,刀枪上过日子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弱
小,我的担心实属多余。
后面的那批人没法再追了,马儿趟进了一地的铁蒺藜里,自然是受惊的抬起
了双蹄停了下来。几人纷纷翻身下马,有人抓住了之前被击中倒在地上的那个土
匪,有人则去拣地上的铁蒺藜。
「你快回去禀报少爷和老爷。」「你去把这个人带回严加拷问。」「你再去
盘点一下损失......」下命令的是个领头的,吩咐完那三个人就各自走了。
喧嚣的声音已经消散,路上躲起来的人才敢走了出来,抬眼看了看,有几个
人歪歪斜斜的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凑近了一看,有几个估计是躲避不及摔到了,
还有一个则惨一些,小腿被流弹贯穿出了许多血,看样子他们是来找我的了,我
赶紧迎了上去给他们包扎救治。
中弹的是个老者,他被人搀扶着进了屋,裤腿已经被鲜血染红,我赶紧给他
止血。血是止住了,但这最怕的是感染,于是我又给他上酒精消毒。
「啊......痛.......」那人吃痛的咧着嘴惨叫。
棉球擦了一遍,我又赶忙取来了金疮药,不过刚打开盖子,那人便急忙的阻
止道,「医生,别,别上药,你这药,我可付不起那钱。」
已经打春了,天气渐渐回暖,伤口得及时消炎,不然化脓了就麻烦了,我不
由分说的抬起他的小腿,沿着伤口撒上了金疮药,嘴里也安慰道,「你这是被他
们的枪打中的,反正也不贵,可以让他们出这个钱。」
外面还有三个人,他们还没走,屋里的几个人自然听出我说的是去找外面那
几个人索赔,一时都呆住了,只听其中一个人道,「小伙子,你让我们问他们要?
你没开玩笑吧。」
上好了药,我又从架子上扯了块白布给他包扎了一下,镇上的人估计是还怕
高家的势力,所以才显得如此畏惧,将白布系上,我便回道,「这枪是他们开的,
你们是受害者,你且坐着,我去给你们说说理。」
「嘿,小伙子你别去......」
担心的话语传来,我已经走了出去。那个领头的还在,我试着上前理论了几
句,想要给受伤的人讨个说话和赔偿,但显然吃了瘪。
「你是这儿新来的医生?」领头的男人扯高气扬,语气有些不耐烦,「知道
我们是谁吗......」
「段某不知,但他们是被你们所伤,这道理还是要讲的。」
「讲道理,讲道理你应该找那帮土匪要钱去。」男人很不屑,根本没把我当
回事,说话还拉长了声音。
强压下心火我忍住没有发怒,继续好言道,「那帮人的武器太落后了,他们
身上的枪伤一看就是你们这汉阳造的杰作,找他们似乎不太合适......」
「没看出来,小子懂的还挺多啊......」他这个时候才算认真打量了我两眼,
又在面前踱了几步,接着将手攀在我的肩膀上,笑眯眯的开口道,「不过我劝你
最好还是少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你说对不?」
这家伙还有点手劲,换做平常人估计已经开口喊痛了,不过对比我遇到过的
那些练家子来说还是差了一些。算是让了他一个回合,等他说完话我才将手放在
了他的一只肩膀上,「城门失火也会殃及池鱼,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他们都
是有妻儿老小的人,这点钱对你来说不是个事,对他们来说却能救命,伙计,给
别人一条路也是给自己留后路啊,大家都好说不是......」
闻言对方并没有回话,而是憋住了气想和我叫劲,渐渐地我加重了手里的力
量,他再这样下去不认输,我还真怕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男子的脸色开始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恰逢此时,裁缝铺的老板娘跑了出来,
只见她扯开了一副劝架的嗓子道,「几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段先生他是
外地来的医生,对我们这地方的事情还不熟悉,有话可以商量没必要动手......」
「段先生。」
老板娘扭头给我使了个眼色,显然想大事化小,于是我才渐渐松开了手,那
人显然也想顺着台阶下,跟着也放开了我的肩膀。
「小子,以后当心点。」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不是很情愿的从口袋里掏
出一个大洋丢在了地上。
「我们走。」说完他便带着剩下的几个马仔转身离开了。
「段先生,你闯了大祸,这些人都是记仇的主,你斗不过他们的,我劝你还
是早点离开吧,这里不适合你......」老板娘显得很担忧,言辞也很恳切。
街上更是站了好多人驻足,像我这样敢于虎口拔牙,这个镇上估计是第一次,
他们纷纷围观,再纷纷散开。一个个面无表情脸色默然,那是一种长久以来的悲
怆和无能为力,他们可能是在为我可惜,也可能是对下一场风雨即将来临的正常
反应。
弯腰捡起了那枚大洋,心想对付几个小毛贼,刚才也许是有些冲动了。我擦
了擦便转身回了屋里。
「医生,你没事吧?」屋里的这几个人估计也看到了外面的事情,一个个表
情也是很严肃。
「没事。」我的骨头可硬着呢,说着我还做轻松状的耸了耸肩膀,然后将手
里的那块大洋递了出去。
「医生,谢谢你为我们包扎和出头,但这钱我们可不敢收啊......」老头说
完显得面有难色,沉默了一会然后还是开口了,「年轻人,听老朽一句话,高家
人不好惹,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出去躲躲吧......」
我好好为他医治枪伤,没想到他竟也会这么说,我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没有
发作。
「这帮狗东西,太欺负人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拍了拍桌子大声嚷
了出来。
「哎,要是当年杨老板还在,风雷镇就不会是高家一手遮天了。」另一个人
也叹息起来。
「你说的是那个杨锦吗?我听说他当年可是卖大烟的......」
「胡说,我从来就不相信杨老板会卖大烟。」
杨锦。我隐约记得我父亲的名字里好像就有一个锦字,虽然妈妈当年喜欢喊
他远山,但我一直都记得有那么个字。我也不是很确定的装作好奇问道,「你们
说的杨老板是谁啊?」
「杨老板啊,他早就死了。」
「听说当年他家里失火,大火烧的很惨,就连他自己也是尸骨未存,好在后
来有人在后山给他立了块碑......」
我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后山不是乱葬岗吗?」
我这还是从杜宝来那里听来的,他们当然比我更早知道那边是乱葬岗,屋里
没有人再说话,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心中藏着事情,我一直没法平静下来,那个杨锦究竟是谁,他会不会是我的
父亲,为什么人们都不愿意去提当年的事情,还是有太多疑问萦绕在心头,一头
雾水现在更迷了......不过好的是,那天过后还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我现在心
情不好,如果有人赶来找麻烦,我想我一定会打爆他的头。
这样过了几天,高小姐再次找上了门来。这个小美女长得着实吸引人,就算
她继续耍脾气,我想我也不会打爆她的头,况且她今天过来确实又和善了许多。
从第一次见她飞扬跋扈,到现在也才三次,但她每一次都要比前一次像个姑娘,
她的转变我看在眼里,但却感动不起来,江湖之大人心否侧,就像前几天的那个
土匪,如果她下了马放下枪,谁又知道她竟是土匪呢。
我还在屋里配药,她哼着曲,手里拎着东西径直走了过来。她没有走进门内,
而是敲了敲门框以引起我的注意,接着倚在门边道,「喂,医生,你先把手里的
活放一放,再把衣服整理一下,有人过来找你。」
「看病?」我当然不会去听她的吩咐。
「不看病就不能有人找你?」她挑衅的反问了一句。
她这话让我一个激灵,不会是那群丧门星找上门来了吧,抑或是她要来找我
算账,不过看她也没带人过来,我便试着问道,「谁要来找我啊?」
「你别紧张,是我妈妈……」她这时候一点也没了孤傲的样子,竟还从拎着
的包装里拿出了一个苹果旁若无人的啃起来,「你的方子很管用,妈妈非要我带
她过来答谢你。」
早就觉得高小姐的母亲应该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了,无它,女儿这么漂
亮,妈妈自然也不会差,我还真想一睹芳容呢,不过好像没看到有人啊,便忍不
住道,「那你母亲人呢?」
「呐。」
高小姐自然没看出来我心中对她妈妈有不敬的意思,她还涉世未深,男人的
那些小九九她可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扭过头传了个眼神给我,我便顺着
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街道对面果然有一女子像是和她的丫鬟一起走了过
来,女子双目顾盼,踏着碎步越来越近。
怎么会是她!我几乎是呆立当场,脑袋一阵眩晕。
只见女子着一身碧绿的翠烟衫,外面罩了一件毛呢袍子,下身则是散花水雾
绿草百褶裙,袍子很长一直盖到了小腿处。远远的望去,只觉女子肩若削成腰若
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脸
上的肌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
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内涵几丝
柔情,女子的身材高挑,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我就想怎么会有人和她有过一样的症状!要不是小时候有一次父亲不在,而
那时候都是我陪在母亲身边熬药,然后又在晚上被她抱着暖身,我怎么也不会记
得那熬的几味药材到底是什么。
十六年了,妈妈的容颜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眼就能认出她,
美比花娇身形窈窕,足见她的天赋有多骄傲。除了那双剪水眸子里似乎多了些湖
水,她还是那样美,那样令我动容。
「妈妈,你知道儿子有多想你吗,十六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就
连夜里被梦叫醒也是你……」
「喂,医生,你没事吧?」高小姐为我的异常感到诧异,她在我面前挥了挥
手,想把我从失神中提醒。
我就差哭鼻子了,但还是被高小姐的声音及时提醒了。她还不知道她妈妈也
是我妈妈,我由衷的想到,但立马才意识到这样一个艰难的事实——我母亲也是
她妈妈,那妈妈不就是高夫人?而这个高小姐只是我同母的妹妹。
我承认我很想妈妈,但此时一种莫名的悲哀却油然而生,父亲生死未卜,他
们当年经历了什么,爸爸还在不在?就算爸爸不在也还有我,她现在怎么可以成
了高夫人,而且还为别人生了孩子。
只是片刻间,我的思绪已飘向万里,我见到了彩虹,却看不见明天,心中不
免由喜转悲,随之产生巨大的失落,那滋味很难用言语来表达 。
「我没事,你母亲人挺漂亮哈……」我怕母亲进来会认出我,有太多事情需
要搞清楚,我现在还不想也不能和她相认。但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现在这个样
子很难不被聪明的妈妈看出问题,于是我抹了抹眼睛,着急的道,「我是医生,
行医治病是分内之事,并不需要回报,你带你妈妈快回去吧,免得春寒料峭再次
复发,我今天还有别的病人需要出去,就不送你了。」
辛好当初看上这个房子时,特意自己开了个后门,眼见妈妈过了街道越来越
近,我赶紧从后面溜了出去。
「嗨,你等等,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事发突然,高小姐并没有搞清楚怎么
一回事,她眼见着我从后门钻了出去却没办法拦住,只能嘴里嘟嚷着直跺脚,她
虽然很气愤却也没有贸然追过来。
「颖儿,那个医生人呢?」
好险,我才踏出去几步,里头就传来了妈妈略显焦急的声音。语气虽然焦急,
但声线还是那么好听,果然是那天高家院子里碰到的那个女子,怪不得会有一种
熟悉的感觉,因为小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啊。
「妈,他…他出诊去了。」
「这样啊,要是听你的早点过来就好了……」妈妈语气中有难忍的失望。
出门的时候后门被我虚掩上了,她们应该不会走过来,就算走过来,屋后也
刚好有个草堆可以躲一下,于是我也停下了脚步,想着还是先看看情况吧,就没
有跑远。走到屋檐下,在纸糊的窗户上戳了个洞,我将眼睛望向了室内。
「颖儿,你见过医生,快给妈妈说说,那医生有多大年龄?长的什么样……」
母亲急切的问起来。
「谁知道他多大啊。」高小姐可能有些不高兴,她敷衍了一句,将吃完的果
核仍在了地上,然后晃悠的一脚踢了出去。
「我在问你话呢!」仅有的记忆中,母亲极少发怒,但高小姐的漫不经心却
引来了母亲的发作。
高小姐虽然不高兴,但问话的是妈妈,她还是回答道,「听说他是外地来了,
好像姓段,看起来比我大那么几岁……妈妈,一个医生,我把他叫回家问话不就
行了吗,真搞不懂,你干嘛还要亲自过来。」
高小姐不知道内情才会这么说,当然以母亲的聪慧,她应该也不会轻易的将
实情说出来。母亲闻言若有所思,但并没有回答,而是显得着急又期盼,她站在
门口东张张西望望,迈着莲步瞧了又瞧,那神情恨不得我立马出现在她眼前。
想不起来妈妈今年有多大,但岁月这把无情的印记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
痕迹,从她那清秀的容貌中,很难辨别出她的真实年龄。浓密的眉毛向上扬起,
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对朝露一样清澈的大眼
睛蕴含着万般柔情。英挺的鼻梁下,秀气的嘴唇如玫瑰花瓣般迷人,还有那白皙
的皮肤,十几年了,却仍如当初般洁白如玉。
妈妈不但身材苗条,人长得更是楚楚动人,美到就连我这个儿子都很难不多
瞄她几眼。作为男人,眼前的妇人确实令我生出遐想,而且得知到她现在的身份
是高夫人,我真的很难再以母亲的眼光看她。曾经的她对我是那么的温柔慈爱,
而现在我却感觉到她已离我好遥远……
等了片刻,妈妈神色渐渐变得黯淡有些失望。
高小姐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可能是想到了我临走前提到复发的话,只听她朝
那个看起来像是下人的女子道,「芳姐,你带妈妈先回去吧,我留下再等一会。」
那个叫雨芳的女子点了点头,于是高小姐又对妈妈道,「妈妈,你身体才好
先回去吧,我等医生回来再帮你细细问问。」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妈妈只得点了点头,然后被雨芳扶着离开了。眼看
着母亲走远了,我才松了口气,还在想着要不要回屋,没想就听到了高小姐的声
音。
「别躲了,人已经走远了,你还不出来?」高小姐显得又好气又好笑。
妈妈已经走了,那再回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于是我拍了拍衣服,从后面又
溜了回来,「你怎么知道我没走远?」
「包都没背,你出个屁的诊。」大小姐就是容易发脾气,「话说你这医生怎
么回事啊……」
我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插科打诨道,「刚才那是你母亲啊?」
「是啊,你不都听到了。」
「那敢问高小姐你今年多大啊?」我差点忘了站在我面前的是我同父异母的
妹妹,我不得不想知道她今年有多大,因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敢打听我?」
「当然不是,就是感觉你们母女两都挺漂亮的……」怕她看出我是特意问的,
说完我还做了个咧嘴笑。
「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人……」
妈妈既然想打听我,那何不顺水推舟暂时断了她的念想,免得她说不定哪天
又跑过来。这样既可以隐瞒真实身份,又可以以新的身份示人,想到此我便爽快
的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段启生,辛亥年生人,从东北逃难过来的……」
「那你跑得可真够快的。」日本人占领东三省这么大的事情,高小姐估计也
略知一二,所以她才会带着讽刺的语气这样说吧。
「你母亲来找我干什么啊?」我又试着问道。
「我也奇怪啊,她一看到你写的东西就想来见你,还是我拦着才拖到今天过
来的……」高小姐说着说着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接着朝我道,「你们不会认识
吧?」
「你妈妈比我大多了,我怎么会和你妈妈认识,我才第一次来风雷镇。」
对她来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就算怀疑她也不会相信,当然更不会知道我和
她妈妈的关系也是母子。
「那我妈妈要是下次再来,你可不能跑了。」
高小姐还是比我小了一些,她只想让妈妈见到我,完全没意识到我既然不认
识她妈妈为什么还要躲起来,不过她想不起来更好,我赶忙点头称是,以免等会
她反应过来。
「那今天就算了,我可警告你啊医生,就算下次你跑,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高小姐留了一句近乎威胁的话,转身要走。
「你还没告诉我你多大呢。」她一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我见她要走,赶
紧问了起来。
「民国五年生人。」干脆的留下一句她就离开了。
我还以为她矫情不会回答呢,没想到还答的这么爽快。我急切的要算她的年
龄,义父收养我那年是公元1915年民国四年,高小姐是民国五年,也就是1916年
出生的。烘的一下,我感到内心受到了严重打击,才一年而已,她就投靠了别人
的怀抱,并且怀了别人的孩子......她还是我要找的那个记忆中温婉贤淑的母亲
吗,这个迟来的事实对我来说实在是有点残酷了。
妈妈出现又走了,十六年什么都改变了,我很想她可是又读不懂她,梦里一
会是她可亲的笑脸,一会又是她依靠在别人身边的样子。
妈妈已经不再是那个妈妈了,我又想到了父亲,我不能就这么沉静下去,来
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当年的事情,现在妈妈找到了,可是当年的事情还没有水落
石出。她现在成了高家夫人,还有了另一个女儿,我心里那个温柔的母亲,已经
变得陌生,而我自己似乎也不再是自己了,我发誓定要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查个
清楚。
(未完待续)
精彩评论